(文章来源:《艺术商业》2013年11月号)
外国艺术家为什么来到中国?
从异乡远道来北京的艺术家中,“中国通”美籍印度人雷森明放弃了自己在海外的高薪工作和优渥生活,只为做一个独立艺术家的梦想,在中国生活超过十年之久;澳大利亚艺术家德妮丝因为一次不错的旅行体验,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迷恋,决定在这里开始新的创作生活;而约翰和南希这对在美国有着各自事业的夫妇,受中国策展人的邀请前来参展,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个国家;还有婷和马克这对法国夫妇,拎着一只行李箱便开始了中国之旅;当然,还有来自瑞典的年轻艺术家汉森,经历三次工作室搬迁的他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位中国姑娘做妻子。
这群热爱艺术的老外,背景迥异,却在北京东郊一个村落里,面对共同的生活难题:语言交流、生活方式,甚至是他们必须要适应的中国政策。而在各自不平凡的体验之后,有人选择继续践行梦想,也有人注定会在失望与碰壁后离开。
外国“游客”的中国体验
1982年,美国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来到中国,在天安门、长城等景点转了一圈之后,发现这个国家竟然没有人认识他。这可能是近现代中国与国外著名艺术家擦身而过的经典范例之一,而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同为美国波普艺术家的劳森伯格,他1985 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声势浩大的个展,对中国艺术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特别是实物拼贴、现成品的运用对中国艺术家的触动非常大,使他们意识到原来艺术也可以这样做。不论如何,每一年都有很多艺术家来到中国,他们或许因为偶然的机遇来到这里,有的多次往返,有的打道回府,更有人对这个国家一见钟情。然而无论是短期停留还是长期驻守,中国都让他们拥有了一种与过去和家乡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与创作灵感。
驻留十年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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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森明 |
和雷森明(Sridhar Ramasami)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宋庄艺术村唯一一家七天连锁酒店门口。在电话中这位操着一口浓重印度口音英语的艺术家给人的印象是一位大大咧咧的“中国通”,这或许和他在中国生活了十年以上有关。一如他的日常装扮: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衣服,推着一辆在中国随处可见的女士自行车,看起来他非常适应在宋庄的生活。
然而在十多年前,雷森明的身份却是和艺术完全不搭边的工程师。这位前工程师出生于印度,有着在美国多年学习和工作的经历,曾经拥有着一份稳定的收入,但他逐渐发现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很是枯燥和乏味,于是便去加拿大进行了一次8000公里的徒步旅行,然后来到中国,拿起了画笔。一开始,雷森明并没有打算长住,仅仅是抱着来中国旅游的心态,听说中国的经济发展迅速,过来体验一下这里的文化和生活,没想到一待就这么多年。“我来中国超过十年了。我去过山东淄博,在那里待了两年,然后我想看看中国的西部地区,于是又去甘肃待了五年,之后去了江西,接着又来到北京,到现在已经有两年了。”
“半路出家”的雷森明的情况并非特例。今年刚过60岁生日的澳大利亚艺术家德妮丝(Denise Keele-bedford)2002年来中国旅游,次年便决定留下来。在来到中国之前,德妮丝和老家的朋友时常聊起中国的养生、风水、中医等话题,来到中国后,她通过澳大利亚政府和红门画廊(Red Gate Gallery)获得驻留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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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妮丝 |
刚在中国定居时,德妮丝的工作室位于北京北五环外的索家村——现在已经成为了地铁15号线的崔各庄站,随后经朋友介绍于2010年1月迁到了宋庄。十年来,德妮丝对中国的生活已经完全适应,并在北京有代理画廊——想象画廊。今年9月画廊为她举办了名为“绽放青春”的个展,回顾了德妮丝在中国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对中国的熟悉本应是一件快事,可有时却也为德妮丝带来了困扰。她坦言:“我遇到过一些在中国短暂停留的外国人,说实在的我不太愿意和他们接触,因为他们总把我看成一个‘信息中心’,或者是‘中国通’,向我问这问那,但我毕竟不是导游。我更喜欢和一些长期定居中国的外国人打交道,比如约翰(John Cacciatore)和南希(Nancy Kozikowski),虽然我们不经常见面,但是关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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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希和约翰 |
她提到的约翰和南希夫妇来自美国新墨西哥州,这对乐观开朗的美国夫妇在自己的国家都有着各自的事业。约翰在美国经营自己创立的DSG Fine Art画廊已经超过30年;南希出身于纺织家庭,多年来潜心钻研纤维艺术。2000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林乐成邀请南希来中国参加北京纤维艺术双年展,由此开启了约翰和南希接下来长达十年的中国生活篇章。
“我带着印度和西班牙织工前来参加林教授策划的北京纤维艺术双年展,之后便爱上了中国,2002年又来了一次。林教授希望我在中国举办讲座,谈一谈我在新墨西哥州的作品以及对纺织的理解。就这样,我到中国各地13所不同的大学举办讲座,看到了很多在西方看不到的人文风情,我被深深吸引。2004年,约翰和我一起过来,他也很喜欢中国。”
约翰在大学修过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史,同时拥有商业学位,具备了一个成功艺术经纪人的基本素质。来到中国以后,约翰的商业头脑立刻发挥作用,于2005 年买下了北京三环内双井富力城的一套公寓,两年之后又在宋庄为南希租了一个工作室。这样一来,中国正式成为两人的第二家乡。
根据南希工作室的中国助手Lulu介绍,约翰在来到中国的最初几年里,频繁出游,广交好友,甚至还在福建拜师学起了茶道,并购买了不止一套精美地道的中国茶具。很多时候,在宋庄的国外艺术家都会聚集到他的工作室听他讲解对茶道的感悟。“茶很烫,你需要先在手上揉搓一下器具,闻一闻,将茶杯放到耳边,然后是眼睛,感受一下茶的能量(蒸汽),通过你的五官流通到全身,和针灸是一个道理。还有‘第三只眼睛’——双眼的中心、前额处,最后用鼻子把茶香吸入体内。”而南希在艺术创作之余,也对中国文化颇感兴趣。Lulu说:“我们就像家人一样,她教我做披萨,我教她包饺子。她是一个特别热爱学习的人,她会把包饺子的步骤按照一二三四记录下来,还传给她在美国的妹妹,一起讨论。”
“扎根”的中国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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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和马克在宋庄 |
正值中午一点,婷(Tine Deturck)和妹妹以及马克(Marc Baufrère)在米娜餐厅用餐,这是宋庄著名的餐厅之一,吸引艺术家们光顾的原因不仅仅是菜品和环境,还有餐厅服务员均为聋哑人这一大原因。马克不大爱说话,婷正好相反,哪怕对陌生人都表现出了她那天生的掩盖不住的热情:“每次来这里吃饭我都很开心,感觉为这些聋哑服务员尽了一点自己的心力。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来一杯啤酒?”烟不离手的婷滔滔不绝地聊起了自己在中国生活的经历。
“马克和我在巴黎市中心开了一家公司。2007年的时候,一个朋友在那里拍了一部电影,其中一名演员是中国人,她看到了我们的画,建议我们去北京,于是马克和我就在2007年来到了北京,由于没有打算长住,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但是当我们到了这里以后,立刻确定这儿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事实上,2007年并不是婷和马克的第一次中国之行。早在1997年,他们就到过上海,后来还去桂林旅游过,只是一直没有萌生长期驻留的想法。在婷看来,北京的艺术环境有一种活力和能量;虽然婷无法用非母语的英文百分之百地表达出她心中的想法,但她总能以一种更为具象和诙谐的方式让人读懂她的言下之意——婷刻意用手势将巴黎和北京的艺术生态做了比较,一个往下一个朝上。她认为,巴黎的艺术有种“退休”了的老态,而北京则给人“新生”一般的朝气蓬勃。
婷不断强调,马克和她通过过去这五年已经在中国“扎根”。刚到北京那一年,婷还需要持续往返于巴黎和北京两地之间,但马克已经在北岗子开起了自己的工作室。“我们当时遇到了一个混血女性朋友,她的父亲是保加利亚人,母亲是中国人。她在北岗子为马克免费提供了一个工作室。没办法,我们在这里总是遇到好人和好事。”婷的乐观天性一览无遗。2008年,她和马克一同搬到了宋庄,两人拥有了各自的新工作室。
对宋庄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大部分在那里生存的本土艺术家租用的都是当地居民改造后的砖瓦小开间房,条件虽不至于不堪入目,但也没有太多值得一提的地方。相较之下,马克的工作室可以说是豪华的——灰色的双层阁楼,布满藤蔓植物的小天井,散发出居家温馨之感的客厅和厨房,与其浓墨重彩的画作相互辉映,可这里却不是婷想要创作的地方。她说:“我有另外一个工作室,位于宋庄比较偏僻的区域,条件不如这里,窗户老坏,甚至整扇都掉出了窗外,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我还在考虑自己到底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室。”
如果说马克的工作室有一种“家”的氛围,那么来自瑞典的青年艺术家汉森(Johannes Nielsen)的工作室就应该用“工厂”来形容了。“记得我在八岁左右的时候,每当入睡前躺在床上,一种奇妙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我幻想我身体各部位都和我白天看见它们的大小和形状完全不同。有的时候,我的拇指变得和房子一样大,而我的腰却苗条得像针。这种幻觉栩栩如生,让我不得不睁开眼睛以确认这种感觉并非是真实的。”这是一段来自汉森的自述,他的艺术家生涯源于同为艺术家父母的逼迫。2007年,汉森凭着“好奇心”来中国旅游,待了半个多月,不久以后,便决定来北京定居。汉森学木工出身,作品以人形和动物的小型雕塑为主,需要各种不同的裁切、印染和塑形等设备,这决定了他“工厂”式工作室的设计——开阔敞亮,地面杂乱无章地布满半成品和碎屑,有足够的区域摆放不同的机械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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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森 |
汉森提到,中国在国际社会中地位的加强促使他来到这里,但真正让他留下来的却是一种“活力”,让他想要成为其中一份子,包括娶到了一位中国妻子。谈到他的驻留是不是与中国妻子有很大关系时,汉森否认道:“我们那个时候还不认识,我是只身一人来到中国的,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爱,真的是因为好奇心吧。来到这里,让我感觉想要了解更多,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还是处于一种‘饥饿’的状态。我开始学习中文,努力融入这里的环境,虽然到现在还只会说一点点。”
汉森工作室的开设不是一帆风顺。2008年,他在费家村住了一段时间,觉得不是很喜欢那里的氛围,一年后搬去了北皋,但那里的工作室仅居住了半年的时间就遭遇了拆迁,几经波折才将其迁到了现在的宋庄。汉森很喜欢中国的书法和水墨,他还是虔诚的道教信徒。在他工作室的休息区,就有一个用于打坐的蒲团,他自称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在此冥想。在采访过程中,汉森常常会使用到“缘分”这个词:“世界上有这么多国家,我却偏偏选择来到中国,这就是缘分吧。我一直都相信机缘,我来到这里,语言不通,租了一间公寓,就这样开始,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我真的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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